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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情要從十幾年前的那場混戰說起。雖然當時每個國家加入戰爭的原因不明,但戰爭開始之後,每個國家卻都會做同樣的一件事。
“征兵。”那孩子眼神氤氳,“八年前,我十五有半了。”
軍中記載,十四往上,就是可以參軍的年紀。
“我父親也是軍中的戰士,他本已卸甲歸田,可戰爭打響,他便被召回軍中,再冇回來。”
這孩子咬著牙,極不情願地回想道:“母親不願我再步入父親的後塵,所以在那時她便做了一個決定……”
當時民間傳聞,那位曾經大名鼎鼎的山神,在戰爭後被降下神罰,成為了一名鬼神,負責掌管世間疫病,更名叫疫神。若是向疫神上供,便可求得疫病蔓延。
一位失去丈夫的女子,在亂世之中將自己的孩子拉扯長大,無法再接受即將失去孩子的痛苦。這種極端的環境,竟令她做出了一個瘋狂的決定——為自己的孩子求得了一場疫病!
如她所願,那一年,她的孩子躲過了去參軍送死的命運。此後三年,她一直將孩子以病藏在家中,又躲過了三年的征兵。
隻是,她卻忘記了一件重要的事。
疫病,是會傳染的。五年前,疫病席捲了整個村莊。而對此,官家也迅速做出了應對之策——他們隔絕了村莊,一把火燒掉了整個村子。
說到此處,那石像忽然嗚咽起來。
這孩子卻道:“村子冇了,她本可以不用再擔心我會離開,但我的母親……她卻又去求了疫神……”
這次,她不止以自己的靈魂為貢品,更是以自己未來百年的自由作為犧牲,求得她的孩子獲得長生。而這鮫珠,便是這位疫神助她孩子長生的法器。
話畢,那孩子早已泣不成聲,伏在子苓腿上嚶嚶哭泣。子苓摸了摸他的發以示安慰。寧侑則在旁沉默不語。山洞之中,隻有這孩子一人的抽泣聲。
半晌後,等他的抽抽嗒嗒終於停止了,寧侑這才沉沉撥出一口氣,站起身來。
子苓看到這一幕,神色複雜地對寧侑道:“好好說。”
寧侑斜斜睨了子苓一眼,並不接話,卻對那孩子嗤道:“謊話連篇!你不會以為,有鮫珠所護,彆人就發現不出你說的這一堆謊話吧?”
子苓連忙喝止道:“寧侑!”
那孩子聽聞,立即抬頭,臉上尚有未擦乾的淚。他急切地道:“我並未說謊!道長哥哥何出此言!”
寧侑冷哼一聲:“且不說戰爭年間,醫者匱乏,你的疫病如何能讓那些強抓壯丁的士兵信服,為何三年內疫病並未擴散,三年後卻突然爆發?”
那孩子立即答道:“這種疫病一旦得了,便會渾身起疹子,又高燒不退,陷入昏迷,那些士兵一看我快死了,自然不敢接近了!那次之後,我們便搬離了村子,三年來,我們地處偏僻,僅靠山中野菜過活,並未進入村莊,當然不會傳給村裡人。”
聽他如此回答,寧侑笑了起來:“好,那麼我且再問你,八年前你十五歲,此後又過三年,你當十八,為何你的容貌卻是一副十三四的模樣?”
那孩子連忙要答:“我……”
寧侑卻是不給他答話的機會,道:“你若想說是因你們當時吃糠咽菜,因此看起來年歲小些,那便不必說了,我看你現在倒是好得很。”
聽他語氣不佳,子苓趕緊打斷道:“許是他母親誆騙了他,你莫要太過緊逼了。”
寧侑卻並不理會,隻繼續道:“八年之前,你早已死過一次,當時有人救了你的命,用鮫珠!”
聽到此,那孩子終於招架不住,崩潰大哭起來。寧侑卻是不管,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:“是誰?誰救了你?誰給你的鮫珠?”他眼神駭人,充滿憤怒,手也因為極大的忍耐而發抖。若不是尚有所求,此時這個孩子隻怕早已魂飛魄散。
子苓趕忙抓住寧侑揪住衣領的手,防止他繼續動作:“冷靜!”
就在這時,那石像忽然又低低發出了幾聲怒吼。寧侑像是找到了什麼突破口,一把丟下這孩子,回過身對著那石像就出劍而去。
“夠了!!!”那孩子喊道。
寧侑的劍猛然停住。
那孩子道:“冇錯!我騙了你們!早在我十四歲的時候,我便想要應征入伍,我去了,可這個女人做了什麼?!”
他的胸口劇烈起伏起來:“她把我關在這山洞之中,打斷我的腿!她以死相逼!她說我若去了,她便死!”
子苓:“你……”這一刻,她倒是不知道該勸誰冷靜了。
這孩子說著,開始撫摸起自己的虎口,那裡有一處厚繭。
“我少時便發誓,要同我父親一般,保家衛國!國家有難,為何我不能出一份薄力?若無國,何來家?若人人都同我一般自私膽小,國家將不複存在!我的父親死了,我要做的是替他報仇!守好我們的國家!
“我好不容易等到年歲到了,她卻打斷了我的腿!我逃出山洞,她又以死相逼,後來,我跳崖了,當著她的麵死了。”他說到此處,眼神之中閃過一絲快意。但隨後便消失不見,取而代之的是無儘的淒然。
“這珠子是我父親給我的,他年少時去了北邊的戰場,回來之時便帶回了這個東西,可我冇想到,這個珠子竟然讓我起死回生了!是父親不讓我死!他一定是想讓我去了卻他未完的心願!”
聽到“北邊戰場”四個字,寧侑冷著的臉上終於有了些許變化。
在北方,確有一處戰場,是鮫人族與神族一戰的古戰場之一。那裡,曾死傷了一批鮫人族的戰士。而一介凡人,不知過往,自然隻能理解到親人顯靈這個層麵了。
隻聽那孩子繼續道:“但是!這個女人!為了不讓我去應征,留在她身邊,竟然去求了那邪神,讓我的身體變得這般孱弱!甚至在此之後還掰斷了我的手臂!但我的身體卻因這珠子能不斷複原,她便反覆如此,整整三年!
“五年前,我又一次逃了,我已經成功了!我加入了軍中!我可以離開村子了!可她為了不讓我去,竟然求了讓整個村子患上疫病!”
他語調黯然下來:“那些士兵不再來了,但卻放了一把火。後來,她竟然又去求那邪神,將此山封禁,將那些找來的人全殺了!”
說到此處,那孩子終於抬起頭,眼中儘是憤恨,盯著那石像。
“她不能死!她必須要活著!”
說著說著,他忽然抬手,竟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塊磨尖了的石頭,猛然插進了自己的胸口之中!
子苓:“不!!”
寧侑:“!!!”
這一幕發生太快,不過在一瞬之間,饒是子苓就在旁邊,也冇有反應過來。而寧侑尚且沉浸在剛纔的思索之中,更是未曾預料。這一擊,這孩子用了十成力,彷彿將他畢生僅有的二十多年的力氣全都積攢在這一下當中。
一擊之後,他的身體頹然癱軟下來,但口中尚在唸唸有詞:“她不可以死!我要她看著我死!”
子苓慌忙接住他的身體,伸手卻不知道該摸何處。寧侑也慌忙上前,檢視他體內的鮫珠。但為時已晚,鮫珠已然碎裂了。
遠處,那尊石像在此時陷入瘋魔,“哇哇”亂叫,一團黑霧在它的口中翻騰。這次,終於從它口中聽到一句完整的話:“兒子!我的兒子!我不許!我不許!!不——”
說到此處,那石像上附著的最後一絲魂魄卻忽然碎裂開來。本聚在一起的石塊應聲倒塌,化成了一個碎裂的神像。
**凡胎如何能接得住神力?想來,當藉助神之力時,這石像就已經做好了同歸於儘的打算。
神像碎裂,供牌也在打鬥之中被毀,此處神廟算是就此消亡。這也意味著,不會有人能通過此處再聯絡到那位疫神了。
子苓抱著那孩子,淚眼婆娑:“怎會如此啊,怎會如此……”
這孩子的身體也在迅速消散,鮫珠碎裂,他的生命就已走向儘頭。他氣息奄奄,眼神也慢慢渙散,看著虛空,不知在問誰:“她後悔了嗎?她有冇有後悔那麼對我……她會不會後悔生我出來?”
子苓連忙朝他不住搖頭,安慰道:“她怎會後悔生你出來?她如此愛護與你,如此害怕失去。”
他微微一笑,閉上雙眼,卻道:“原來啊,你們也都是如此自私之人。”
子苓:“……”
極力吐出了最後一絲氣息,他忽然憤憤不甘道:“若不是生於亂世,恐怕……恐怕……”說到此處,他的身形終於化為無數碎片,消失不見。地上,隻留有一個碎裂的鮫珠,閃著暗淡的藍光。
見狀,寧侑立即快步上前,準備拿過,但子苓卻比他更快一步握住了那鮫珠。
寧侑眼神冷得嚇人,卻不敢硬搶,隻能道:“給我。”
子苓盯他一會,忽然勃然暴怒道:“你現在滿意了?就為了這個珠子,你明明可以渡化這孩子的靈魂,現在卻讓他們倆都魂飛魄散!你的心難道是石頭做的嗎?”她一腔憤懣難以化解,此時隻想找一個對象宣泄。
寧侑不接她這套,隻是冷然道:“我不管你想做什麼,但是現在,我警告你,把你的臟手從鮫珠上拿開!”
子苓卻是不懼:“鮫珠碎裂,已然無用,你又要了做什麼?”
寧侑道:“與你何乾?”
兩人均怒視著對方,劍拔弩張,誰也不肯退讓。
然而,就在此時,誰也冇有想到的事情發生了。
兩人腳邊,忽然有東西衝出,幾條水柱自腳下襲來,頃刻間竟形成了兩個水牢,分彆將兩人困在其中!
這套術法幾乎是瞬發,且更是直接鎖定了他二人,根本避無可避。
好久未見如此高階的水性法術了,因此寧侑先震愣了一瞬,但不過須臾,他又立即回過神來。
四週一掃,靈力凝聚而成的水牆密不透風,耳邊也隻有水流噴湧而上的聲響,彷彿與世隔絕。
這套水法並不具有攻擊性,更是未壓製被困其中之人的靈力。但即便如此,卻也還是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。而這股壓力也並非來自於術法,而是來自於人對湍急水流的恐懼。
寧侑眉頭輕皺,最先想到的,竟是剛纔領他上山的那位神官。
但不管是何人突然出手,選在此時,一定都是為了鮫珠而來。絕不能讓他得逞!寧侑眼中似有寒刃,靈力早已在手中凝聚。他抬頭看了看頭頂,這套術法最薄弱的地方當屬那裡了。
目光鎖定,一擊剛要拋出,然而,下一刻,頭頂的水流卻忽然被“哐”得一聲削開了。
一道劍氣不知從何方斬來,瞬間便將整個牢籠破除開來。水流“嘩啦啦”向四麵八方炸開,寧侑立即將本欲攻擊的靈力換了個方向,形成一個護罩將自己包裹,這才避免了被淋成落湯雞的命運。
待水流散去,視線恢複,寧侑這纔看到有一人正立在他與子苓之間。
“是你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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